1919-2013 英国人，英语写作 #womenwriter #炸药
阅读难度：★★★☆☆
推荐读者：
1.对殖民史有兴趣的旁友
2.女性主义读者
莱辛在伊朗出生，6岁时随父母搬到了非洲的英属殖民地，直到30岁才回到了英国。因此虽然技术上来讲是英国人但是视角比较独特。于2007年获得诺贝尔文学奖，那时候已经是老奶奶了。当记者杀到她家问她有什么想法的时候，奶奶一脸不耐烦，说：
“I've won all the prizes in Europe. It's a royal flush.”
她的小说包括《The Grass is Singing》(1950年)、《Children of Violence》(1952–1969年)五部曲、《The Golden Notebook》(1962年)、《The Good Terrorist》(1985年)，以及被统称为《Canopus in Argos: Archives》(1979–1983年)的五部小说。从标题能看出来啊其中有一些是科幻。严肃文学作家写科幻还是比较少见的，因为评论界长期以来对于类型文学的，啊，歧视；但是近年开始试图写科幻的严肃文学作家也多起来了，大家有兴趣可以尝试一下看看有多genre bashing。
CC君进度：别问，问就是买了还没看
The Grass is Singing 《野草在歌唱》
作为一本描写种族关系的书，这本和《汤姆叔叔的小屋》相比可以说是两个极端。白人写种族隔离与殖民主义，一般会被怀疑有浪漫化的倾向，但是莱辛构建的这个故事可以说是锋利且惨白的。剧情简单来讲就是在非洲殖民地出生的白女和农民白男结婚之后因为生活老么难熬，逐渐陷入抑郁，同时和农场上的黑人农工的关系逐渐魔怔，最后呃被人一刀捅死了。但是这个被一刀捅死的理由没有大家想的那么简单。从叙事来讲第一章就告诉你女主被谋杀了，彻底破除任何剧透可能（？）然后再回溯到主角玛丽人参的开始。作为白人写这个主题，大家一般期待作者有两个可能的agenda，一个是批判奴隶制和殖民主义，另一个是为白人辩护；但是这本书确实一开始很难看出来（）视角是center在主角玛丽身上，而玛丽作为一个主角完全不是什么likable的角色：她在社会压力之下结婚，搬到穷的叮当响的农场上之后，对于生活的希望逐渐丧失以至于进入了一种接近catatonic的状态，这个过程实在是太惨了，读者很难不产生同情；但是她又确实和设定时代的白人一样对于黑人持一种非人的态度，当代读者出于原则没办法喜欢她。在比较直白的剧情之上主要有两条线，一是主角和她废物老公的关系，二是她和农场上黑人农工的关系。这确实是当代交叉性女权主义经常谈的白人女性的处境，在面对同种族的男性的时候处于弱势，在面对poc的时候又处在特权阶层的地位。
莱辛写人际关系的阴暗面洞察力之深，能看出点三岛（由纪夫）风味来。她写玛丽这种白女地位，也不是要给白女辩护，给人的感觉是只是想把这种人矛盾的生活展现出来，我甚至怀疑作者本人写的时候也没有什么agenda在。到了全书后半的时候给人印象十分深刻的描述是当白人看到了黑人的人性之后产生的认知失调：
What had happened was that the formal pattern of black-and-white, mistress-and-servant, had been broken by the personal relation; and when a white man in Africa by accident looks into the eyes of a native and sees the human being (which it is his chief preoccupation to avoid), his sense of guilt, which he denies, fumes up in resentment and he brings down the whip.
一般写蓄奴者如何坏主要就是呃描述他们很坏，所以这种心理过程被指出来确实是令人震动，也是一个反过来humanize蓄奴者/殖民者的写法。这些细节对于欧陆上那些没有直接参与蓄奴但是确实的享受到了蓄奴的利益的大老爷们大概是哇活久见吧。
玛丽在全面的精神崩溃之后对于农场上的一个农工产生了一种奇怪的依赖关系。一方面她依然极其憎恨这个人，经常自言自语要怎么言语或物理伤害对方；另一方面这个人是全书唯一一个在她面临各种崩塌的时候实际的帮助了她的人。这种关系作者选择从第三方视角去写，也就是一个一般路过的白人农场主，来到这家人的农场的时候，看到女主人对于自己的黑奴居然有一种奇怪的服从态度；这对于当时的白人社会来说是完全偏离常规因此绝对不能被允许的。这里的视角转换一方面是对于这段关系的后果的描写更加直白，另一方面因为略去细节而使读者只见到关系的结果，但不知道过程而无法做出价值判断：到底是谁gaslight了谁，到底哪一方道德上有错。因此之后发生的谋杀也显得越加险恶——你几乎感到作者并不想让你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只能对着尸体思考到底是怎么样的力量让角色们走到这一步的。
本书是莱辛的成名之作。从《金色笔记》里可以看出来其实莱辛对于本作获得的好评和热度心情十分复杂，看完之后大概能理解一些。一是本作里面写了一些很残忍的事情；二是这部书大体是记录了她在非洲期间观察到的事情，欧洲社会对其的反响不能说没有一种新奇（exotic）的态度在里面，而她通过这样一本书获得名声和财富，自己道德感上是否过得去也确实不好说。
推荐对殖民史有兴趣的旁友阅读。
The Golden Notebook 金色笔记
提到莱辛就要提到《金色笔记》的。这本书是出了名的难读，我自己吭哧吭哧看了5个月才看完；看完以后可以说是深刻的改变了我的女性主义文学批评的语汇和视角。所以你港值得么是确实值得看的，累么也确实是累的。
本书主角Anna是一个作家，发表了一部比较成功的作品之后现在在躺吃稿费（是莱辛本人的真实写照）；离婚并有一女儿。全书分为描写Anna生活的章节和Anna记的四本笔记的内容，互相穿插进行。其中黑色笔记是追忆Anna在非洲英属殖民地的生活；红色笔记记录她参与英国的共产党活动的政治生活（她后来脱离了英共）；黄色笔记是Anna试图在写的一本新的小说，其主角很显然是Anna本人的一个投射；蓝色笔记是Anna写的自己私生活的日记。全书是这样不同内容互相穿插叙述，因此显得尤其的碎片化，全书结尾在“金色笔记”里试图将所有的碎片汇集到一起获得一个连贯的叙事——有没有成功就由读者评判。
这样碎片化的叙事显然是对于矛盾的当代人生活的一个影射，也是对于主角Anna本人的精神状况逐渐崩坏的一个互文。在书后半的章节里明显能看到几本笔记的内容开始互相渗透，Anna试图用不同颜色的笔记本来compartmentalize自己的生活的企图在徐徐破碎，结尾甚至暗示在蓝色笔记里写的日记或许并不是真实生活发生的事情，至于是黄色笔记的内容渗透到蓝色笔记里去了，还是Anna出现了幻觉，这个就只能读者自己判断了。
本书叙述Anna生活的章节，也就是不属于Anna笔记的章节，标题叫Free Woman。这是一种在近现代女性作者里常见的独立知识女性视角，在本书里也充分的体现出了一个free woman在现代社会要坚持自己的主张同时不仅要生存也想要生活，这过程中遭遇到的种种困难。对于异性恋女性来说最常见的矛盾就是一方面坚持女性主义主张，一方面还是需要和男性交往，需要亲密关系，因此靠点谱的男性就极其难找；而陷入多少有些toxic的关系之后也会带来多重的认知失调。“莱辛意味的Free Woman”现在也成为了我女性主义文学批评的语汇之一。
本书有很多地方写的很琐碎，需要大力抗过去；当然也有非常精彩的social commentary。评论普遍认为这种“难读性”正是反应了生活和艺术本身的琐碎和杂乱。全书确实很难说有什么一以贯之的主题，你可以读到：
-对于殖民主义的反思
-英国共产党草台班子
-男的好鸡巴烦
-单身母亲好艰难
-谈恋爱好鸡巴困难
-出版业傻逼，影视改编傻逼
-恋爱脑的我也好鸡巴烦
-妈蛋我写的这都是啥writer's block了不活了
讲道理非常写实了！对以上任何一个话题有兴趣的朋友都欢迎阅读！（潦草的安利
A Good Terrorist《好恐怖分子》
这本其实也还比较好读。所以真的只有金色笔记读起来累的要死，其他都正常……书名是好恐怖分子但其实是一些很失败的恐怖分子。Alternative title: How not to be a leftist.
莱辛参与过二战前后的英国的共产党活动，这本书很多是根据她当时的见闻写的，她本人对英共相当disillusioned所以对这些人自然没有什么好话。但是很多人把这本书解简单地读成极左傻逼，那也不准确，属于一种建制派只看到自己想看的东西；书中对于人为什么”好好的“资本主义工作不做要去搞革命的原因，和社会确实存在的裂痕还是有所体现的。
启发这本书的是英国1983年的Harrods bombing，炸了家departmental store，6死90伤。当时据说是IRA（爱尔兰独立势力，被认为是，啊，恐怖分子）干的，但IRA发声明说（这个太业余了）不是我们干的。莱辛这本书的结尾就是主角一伙去炸大楼，但是就我阅读体验来讲前面300页确实比炸大楼更重要；虽然有评论人批评说前面太话逼，炸大楼内容太少，但诚然重点不是这个动作戏而是（比划）这帮人的生活。
主角爱丽丝是个相当矛盾的角色，很多评论人也认为集中体现了本书标题的矛盾（中国出版的译本翻译成《好人恐怖分子》其实是不准确的，会失掉这层双关）：好意味着善良，爱丽丝在某种意味上是善良的；好意味着有效，爱丽丝（或许想做但）并不是一个有效的恐怖分子。她和一个很典型的傻逼左男在搞对象但是该男子是个柜里的男同，但是她不以为意甚至能说服自己一个没有性的关系对她是有好处的；此男依赖她且对她相当abusive，但她不允许任何人说他一句坏话。讲道理这种关系大家都见过，也就是你朋友的傻逼对象。在这种意味上对于这个男的（被部分评论人诟病的）一种很扁平的描写反倒是相当写实的，因为真的没有人会去共情你朋友的傻逼对象。
爱丽丝和对象开篇和其他几个，啊，同志一起打算住进一个squat。squat大抵是非法或者法律灰色地带，就是一些人住在一个废弃或者暂时没人使用的房子里，不交房租（因为是废弃的）。居住条件当然有好有烂，政府当然是看不下去所以是尽量的要赶他们走的。这里面提到了一些squater的处境可以说是反应了很险恶的底层人民生存状况。一方面警察对他们态度相当烂，经常就是随便找个茬就抓人砸东西；另一方面政府对于homeless并没有什么积极的救助措施（as always），但对于防止squat非常积极，专门派人把废弃的这个房子的马桶用水泥堵上，墙里的电线都拆出来弄断，就是尽量搞得住不了人。
所以最开始爱丽丝就很努力的要把这个破房子搞的能住人。但是一伙人有大概6个？啊同志，全部都没有一般意味上的工作，也就是闲得很，但只有其中一个偶尔会帮她一下，大部分时间都是爱丽丝一个人和其他两个真·底层人民在搞。这种上学的时候做group project的感觉就跃然纸上。当然这种操作确实是非常写实的，commune里面钱到底哪里来，谁应该做琐碎而无荣耀的家务，一向是矛盾的主要来源之一。这房子里除了”同志们“啊，另外还有两个小朋友，一个是一个黑人，在这伙人来之前就squat在这个破房子里了；还有一个是同一个街区的一个做装修的瘦弱小白男，帮爱丽丝修了很多东西，以此换取住在这个地方的权利。说只有这两个是真·底层人民是因为，虽然没有明说但从口音等因素暗示他们这群同志都是中产阶级出身。包括爱丽丝本人，拖着無駄男友啃老她老母亲很久，终于被老母亲赶出来了。
爱丽丝和中产阶级的态度，她本人的意识形态，以及她对于底层人民的同情这三点并不是自洽的，这种矛盾在她这个修房子干政府喂养同志，总之就是维护她的commune的努力中很巧妙的一点一点体现出来。一方面她来自中产阶级但是经常发表中产阶级傻逼的言论；这个满常见啊，但是修房子要钱，她又不工作所以没有钱，所以前前后后从她母亲和父亲那里偷了很多。在书的前半我们通过爱丽丝作为一个不可靠叙事者的narrative里会感觉到一种她父母很有钱所以给她一点也没什么的错觉，但是在书后半揭露了她从她父亲那里偷的钱给他的公司造成了实质性的打击；她对她母亲（离异，无收入）的啃老也对她母亲的财政造成了实质性的打击。
全书对于爱丽丝本人到底是什么政治主张，除了她讨厌中产阶级和支持爱尔兰独立之外可以说根本没提。书最后由爱丽丝的母亲之口说出对他们这些人的批评：
“[…]People go on demos because they get a kick out of it. Like picnics. […] No one bothers to ask any longer if it achieves anything. […] they are having a marvelous time. And if they are beaten up by the police, so much the better.”
这个可以说是相当nihilist的一种态度了，很有可能也是莱辛本人的态度。这大概也解释了莱辛为什么对于大家把《金色笔记》解读为女权主义作品这么反感，因为她老人家对于口号非常抵触。
爱丽丝想照顾住在那个房子里的所有人，并最终失败，我认为是本书最大的悲剧，胜过最后炸大楼。爱丽丝作为角色有很多不讨人喜欢的地方，差不多就是莱辛讨厌的那种左逼，但是她的一个redeeming quality是她确实关心她身边的人。黑人小朋友因为肤色找不到工作，爱丽丝情感勒索她老父亲雇佣了这个人，但后来（间接因为爱丽丝的缘故）还是被开除了之后小朋友就离开了这个房子。上面提到做装修的小朋友，因为对生活失去信心自杀了，只有爱丽丝去参加他的葬礼，住在房子里的人其他没有一个人关心。这些失败和死亡几乎使爱丽丝对于这种虚伪的，并不真正关心具体的人的意识形态祛魅而离开这帮人，但是到了也没做到。可能和爱丽丝离不开他的那个垃圾男的一样，她个人的identity和这个意识形态和群体已经联系的太紧密了，因此离开就意味着否认自己。所以后来炸大楼的时候爱丽丝即使难以认同伤害平民，也靠着从众的力量跟着去了。
很多人把爱丽丝and co描述成是spoiled啊，我感觉难以同意。因为spoiled有一种”过得太好了所以很作“的意味，但是这些人确实穷的一逼；尤其爱丽丝的同志们中有一位是童年受过虐待所以精神不稳定啊，那不能实行普通人的function是因为ptsd那不能叫spoiled。说这群人是中产阶级出身并不是真无产阶级，和说这群人没有接受过社会的毒打，那也不是一回事。所以说中产出身为什么跑过来干革命，如果结论是过太好了吃了空，那这种答案也只是为了让既得利益者晚上能睡好一点罢了。
大家认识我的都知道我就是个左逼啊，所以莱辛对于左翼民运的这种非常nihilist的态度我确实是难以赞同的。但是她描写的这种并不真正关心具体的人的左逼我们确实都是认识一个两个的，比方说天天喊打倒共产党但是一要你denounce性侵犯就开始顾左右而言他的这种人啊。所以这本书读完我确实觉得如果有什么take away的话就是how not to be a leftist。比起概括性的口号，更应该有actionable的目标；关心具体的人，键政的同时也要花时间去做实际的社群建设，比如做义工，给街友拿人吃的饭，对服务业者态度好一点。
1939-2021 魁北克人，法语写作；很不幸人已经没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