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语和审判

我像一个地缚灵,无法出走,就为每一个迷失者带路。或者是泥潭里的乌龟,爬不出去,但是有人掉下来的时候,我说我知道哪里危险,咱们这样办吧,踩着我的壳走过去罢。 我刚想到,是不是除了厌食症和精神分裂之外,精神病我快都得了一遍。打开神经性厌食症的词条,原来分为限制型和清除型,前者并不会有经常催吐的行为,也没有严重的体型焦虑,食量很小或者很抗拒食用某类食物。有的患者会过度锻炼。那我是了,轻度的那种吧。 我以为医生询问我母亲的精神状况,是想确认我妈妈是否有在谱系上的可能,所以很兴奋地说了,是的,我找到过她年轻时的信件和日记,确实很难过。但医生却说:有的谱系不是真正的谱系,而是母亲在孕期出现的精神状况影响到了孩子。 我再一次,没有预料到结果,或许那个泡泡已经碎过太多次,我来不及感到悲伤,反而怔怔地想:啊,原来是这样吗。我感到我仿佛接受了这句话,又像是什么都没想,十分茫然,就只能接受这片空白中唯一存在的观点。 去检查科的路上,我才猛地想起李姑娘,粒粒,想起孤独症并不是因为母亲“照顾不周”或者孕期意外而造成的,这不是任何一位母亲的错。所以什么叫“不是真正的谱系”呢?我不理解,是就是,而且我大概率是。那这不是因为我母亲产后抑郁造成的。为什么要把我单独拎出来呢?也许从开头,听到“就算是,你也肯定是高功能的”,我就该猜到这个结局,但我期待着如果是这样也不错呢?起码是一个诊断诶。但是没有。这次的结论是我有严重的强迫行为。依我说,如果我就是谱系呢?我是在这个特殊的神经系统里伴生的强迫呢? 但我没有争论。我按照前天设想的那样,坐在候诊位上,在子弹笔记本上一一回答自己的疑问。我希望这样能平静下来,我也能感受到医生很善意,起码在我说出“可能是孤独症”的时候没有任何质疑、不悦的表现。大概三点多做完检查,之后一个小时,或者还不到——因为我停下来哭了几次,也没有仔细看过时间,我写了两页纸,现在估算一下是一千五百多字。我从未在任何一场作文考试中有这样的“高效”,但这并不是冷冰冰的效率或思想深、表达好,而是溃堤的,经年累月的想法和情绪。我以一种另类的方式嚎啕大哭,倾泻痛苦,如果有人要说这就是写作能力,那好吧,ta说了算。 纷乱的想法被固定出来,果然平静了一些,我下笔有时跑偏,意识到了之后又拉回来,最终越想越清楚。我不是执着于一个标签,但我承认我确实想要,因为我想用这个身份说话。不是为了希望渺茫的“名气”,起码,我能够毫无愧疚地说这是我的体验和表达,而不是我“借用某个群体”来创作(我看到“星星的孩子”和“艺术”,真的会觉得很恶心很生气,作者,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你是可以创作的人诶!”朋友的那句话,断断续续地在我脑海里响起,最终变成一个凝实的声音:如果我的,我们的声音不被重视,那我就该继续说,更大声地说,在更高的地方说,更有效率地说。我能拿笔,这已是一件幸事,我可以有影响力。我还好好地站着并不是一种罪过,也不是证明我“功能完好就是有点疑心病”的铁证,这是运气,也是能力,让我可以为倒下的人,音量不够大的人说话。 虽然现在我依然籍籍无名,但我总有一天会做到的。我从来没有哪一刻,对生活如此肯定,并且没有不切实际的亢奋与战栗,我很平静,视线沿着窗外的树冠攀至顶端,然后默念:First, an artist; then, a scientist. If I'm not an expert, so what? Why not be an expert. 我想好了,如果我不是,如果我永远得不到诊断——因为假若我确实不是谱系人,那又怎么样呢?我依然可以用所学去帮助他人,典型、非典型,我都能理解,我可以成为一个更好的治疗师(希望如此)。我得不到谅解,甚至因为决定“攀登”,更努力地“康复”(其实是成长),被宽恕的可能性更渺茫了——那就没有吧,我要做事的前提就是状态好,所以认下一些偏见也无妨。 虽然,我依然对于,“需要努力做到什么,才能有所改变,有话语权”这件事,感到不公平,所以我绝对不会劝任何人一起“往前看”。这只是我的决定,但我做这件事,就是为了改变这个状况,我希望“自辩”的压力越来越小——甚至于没有,人们的认知越来越丰富包容,支持系统更完善。我有余力,那就做吧,但这绝不能是强加于谱系人身上的任务。 若我将永驻幽冥,那么,在忘川河上摆渡也不错,对吧?